"跨越国界求学的人数达到历史新高，但求学的地点和内容正在发生变化。
如果将全球2.64亿高等教育学生算成一个国度，它将是世界第五人口大国。其中约53%的人口为女性，大多数人在亚洲。这个国度的人们使用和学习数百种语言，但以英语为主。
这个学生之国还增长极快。自2000年以来，全球大学生人数增长了一倍多，跨境求学的人数增长了约两倍，达到近700万人。借助互联网、学术会议、共享课程以及合作项目，全球高等教育领域的联系更加紧密。
然而随着富裕的西方国家对外国学生的欢迎程度大幅下降，这种相互关联的增长模式正开始瓦解。美国总统唐纳德·特朗普的政府尤其将矛头指向高等教育机构和国际学生。许多国际学生因此开始寻求其他途径获得学位，而这些机会正在不断增加，尤其是在一些中低收入国家。然而，高等教育入学机会的扩大也引发了人们对教育质量和价值的担忧。
这些变化对科学界尤为重要，因为科学界依赖大学的基础设施来培养学生、交流思想以及开展研究。“当前的全球科学体系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风险，影响其稳固基石。”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学院的高等教育研究员Chris Glass说。
专家们提醒说，没有什么统一的图景能够概括全球高等教育现状。Glass表示，“从来不存在全球性的故事”。不过，他和其他学者一直在试图理解这个高等教育“国度”的人口结构关键趋势，并预测其未来走向。
在此，《自然》探讨了其中一些趋势：高等教育的发展，尤其是在欠发达国家的发展；高等教育所产生和受到的地缘政治影响；以及所有这些，如何影响着谁能获得教育、接受何种教育。
谁能上大学？
对于西欧和北美国家来说，接受高等教育如今已成为常态（见“高等教育浪潮”）。这些地区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从2000年的61%上升到2024年的80%。然而，在过去几年中，这一群体已被中欧地区超越，中欧地区的平均毛入学率在同一时期从42%飙升至87%。这一大幅增长主要源于苏联解体后私立教育的爆发式增长。
图源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
世界其他地区开始迎头赶上：2000年至2023年间，东亚和东南亚地区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从15%升至62%，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的则从23%升至58%。许多国家正积极扩大入学率。印度2021—2022学年毛入学率为28%，并设定了到2035年达到50%的目标。全球平均水平从2000年的19%跃升至2024年的44%。
然而，部分地区仍面临困境。截至2021年，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毛入学率为9%，较2000年的4%有所提升。该地区也是全球唯一高等教育中女性比例仍处于劣势的区域；平均每100名男性学生仅对应约76名女性学生。位于肯尼亚埃尔多雷特的非营利组织非洲教育国际化网络负责人James Jowi指出，资金短缺是主要障碍。他提到，“多数年轻人负担不起大学学费。”
然而，荷兰欧洲国际教育协会知识发展与研究负责人Laura Rumbley表示，扩大入学机会并非全无隐忧。随着人们受教育程度的提升，好工作的门槛也在提高。她表示，在入学率极高的地区，包括硕士和博士在内的高等教育学位变得越来越必需，但却没那么宝贵。“我们希望避免让高等教育成为个人和社会的死胡同。”她说，高等教育应当开启机遇之门而不是关上门。
学生们去哪里学习？
随着学生和院校数量的增长，高等教育的全球联系日益紧密，但这些联系的形式和性质正在发生变化。
研究人员将这些联系称为国际化：即全球化如何在大学层面是如何实现的。Rumbley指出，清晰直观的体现就是学生流动性。2000年，有210万学生跨境学习；如今这一数字已增至690万，约占全球学生总数的2.6%。在某些地区，例如欧盟，跨境求学更为普遍：约9%的学生会前往其他国家留学，常常是前往欧盟其他成员国。
这种流动性很大程度上源于研究生群体对更专业化教育的追求，而这类资源在当地未必能获得。总体而言，学生流动通常流向那些在公共教育领域投入巨大的富裕国家。例如，美国高等教育体系中约有2000万学生，其中约110万人为国际学生。相比之下，印度的高等教育在校生约4300万人，但国际学生仅有4.6万人（见“国际生流入与流出”）。
图源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
然而，专家表示，这种典型的跨国流动趋势可能会因两个因素而放缓：一是中低收入国家教育资源的日益丰富，二是许多高收入国家的大学入学机会在减少。英国、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均实施了移民限制政策，导致海外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入学人数开始减少。
与此同时，美国的反移民政策也在不断加剧。特朗普政府撤销了超过1400份签证，限制来自19个国家的旅行，并提议将博士生的有效签证期限限制为4年——尽管美国的博士项目通常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完成。位于华盛顿特区的非营利组织“国际教育工作者协会（NAFSA）”预测，到2025—2026学年，赴美留学生人数将较上一学年减少约30%至40%，导致约70亿美元的收入损失和6万个工作岗位流失。
Glass表示，在21世纪初之前，美国拥有来自许多国家的“多元化组合”国际学生群体。而在过去的二十年间，中国和印度在美国国际学生群体中占据主导地位，两国的学生人数从约三分之一增长到一半以上。Glass表示，这种增长由这些国家日益富裕的中产阶层的需求，以及渴求更多资金的美国高校提供的机会所推动。
中国和印度的学生现在有了其他选择。尽管美国、英国、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仍然是国际学生的首选，但像荷兰和韩国等国家的吸引力正日益增强。中国也在努力吸引更多外国学生。2000年，美国接收了约26%的国际学生；如今这一数字已降至约16%。
高校试图满足全球教育需求增长的另一种方式是设立海外卫星分校——即在外国城市开设知名高校的延伸机构，例如纽约大学在中国上海的分校。这些院校创造了无需跨越国界的国际教育机会。在2023—2024学年，英国本土共接收了约73.2万名国际学生，但与此同时，约有62.1万名学生在海外就读于英国大学的分支机构。
波士顿学院高等教育研究员Hans de Wit说，“这种趋势可能还会继续上升，因为学生可能会想：‘我不必出国旅行，也能获得外国大学的学位。’”他说，这种跨国模式虽能避免繁琐的签证问题，却也引出了教育质量是否真能等同的难题。
对许多人来说答案是否定的。“如果我是一名学生，我会选择去英国布里斯托大学求学，而不是去德里。”印度贾瓦哈拉尔·尼赫鲁大学研究高等教育的经济学家Saumen Chattopadhyay说。出国留学提供了更多移民和建立国际人脉的机会。
虽然出国留学的机会有助个人，却可能导致较贫穷国家的人才和资金流失。“长期以来，这一直被认为是对非洲国家人力资本发展的威胁。”Jowi说。他正致力于通过在南部和东部非洲国家的大学建立本地卓越中心，促进非洲内部人才流动并减少人才流失。
大学教什么？
国际化也改变了学生的学习内容。和人一样，思想、研究和课程也能跨越国界。
2010年，从冰岛到俄罗斯，一大批国家加入了欧洲高等教育区（EHEA）。EHEA致力于为学士、硕士和博士学位制定统一标准，并建立共同的质量保障体系。de Wit说，“学术界对此曾存在强烈抵触。”但这些标准是有用的，并促进了欧洲高等教育区成员国间的国际合作。
尽管全球奖学金的确切数字难以统计，但高等教育研究人员普遍认为，高校比以往更重视科学、技术、工程和数学（STEM）学科的学位（见“STEM博士人数上升”）。例如，中国凭借STEM研究领域的突出表现，已在众多大学排名中跃居前列——该领域既能带来经济回报，又能提升学术声誉。
图源：美国国家科学与工程统计中心（NCSES）
中国STEM领域研究的崛起，促成了与美国之间的跨国合作——这是世界上规模居首的科研伙伴关系。2020年，中美两国科研人员合作发表论文达6万篇。然而，随着国家安全与地缘政治问题日益凸显，这一增长趋势已经放缓。中国研究人员也开始逐渐减少对美国合作者的依赖。
学生们就读于哪些院校？
高等教育的发展许多集中在私立领域。在东南亚和拉丁美洲等快速发展地区，由于当地政府资金难以满足需求，教育私有化进程尤为迅猛（参见图“大学私有化”）。在非洲，约半数高等教育机构属于私立性质。
图源：全印度高等教育调查（AISHE）
私立教育的兴起是由人们对教育价值的认知所驱动和塑造的。“教育既有公共效益，也有私人效益。”美国威廉与玛丽学院的高等教育研究员Melissa Whatley提到。对国家而言，教育是经济增长的引擎和关键资源；对个人而言，教育是获得更高收入或提升社会地位的机会。人们越来越重视教育带来的个体收益，由此催生了私立教育的需求。
研究人员表示，私立教育可在公共教育资源不足或扩展缓慢的领域发挥作用，例如计算机科学、工商管理以及神学等特殊领域。但Rumbley表示，私立教育往往避开教育密集型领域，例如博士研究或医学培训等，因此无法完全弥补公共资金的缺口。
人们对私立教育的质量也有所顾虑。接受《自然》访问的研究人员表示，除了美国和日本等少数国家外，私立高等教育机构的质量通常落后于公立机构，部分原因是监管力度较弱。Jowi说，在非洲，私立大学拥有博士学位的教职员工比例至多约40%。
印度等国家正努力在公立与私立教育间寻求平衡。Chattopadhyay指出：“商业化不利于提供优质教育。”但私立教育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有效地满足行业需求。例如印度2020年《国家教育政策》推动公立院校与私立合作院校结对，实现双向经验交流。
在一个充满技术变革和地缘政治变化的不确定的世界里，当下局势已难断言，更不用说未来走向。Glass说，“美国和一些国家的政策波动频繁，使得人们很容易陷入短线投机。”
但有些趋势似乎是确定的：未来几年，高等教育将继续增长，服务于更多的学生；实现入学机会和教育质量的公平仍是关键问题；入学门槛仍然存在，机遇也同样存在。预计在未来十年左右，将有多达一千万学生前往国外求学。
正如Rumbley所说：“大学，本质上就是一个国际化的存在。”
原文以The great university shake-up:four charts show how global higher education is changing标题发表在2025年9月24日《自然》的新闻特写版块上，©nature，Doi：10.1038/d41586-025-03028-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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